澳洲私立肿瘤医生的日常之小说版

在澳大利亚医疗保健





我在工作中,碰巧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很多医生,其中不乏有肿瘤专家,我很愿意以故事集的形式,和大家分享我眼中的医患故事。所有的故事主体都有真实的生活来源,为了尊重隐私,每个故事中的病人是现实生活中多位病人的集合体,在此基础上,我还添加了一些想象力。这只是一篇篇小故事,读者们尽可以在虚幻的世界里,了解一些澳洲肿瘤治疗的真相。

我本人没有医学背景。写这些故事的初衷,是和大家分享我看到的医患之间的人情世故,以及我个人关于医学伦理的一些思考和困惑。这只是一些人文小故事,没有科普的意义, 更没有任何疾病诊断或治疗的参考价值。

我无意把医生们造成神,他们和我们一样是人,有七情六欲,有所欲所不欲,会犯傻,会犯错,会有私心,但这些都不能掩盖他们为社会为人类作出的贡献。那些一定要以道德绑架从医人员,或者一定要把医生们架上神坛的人,其本质不过是企图通过剥夺整个从医群体的基本做人权利,从而实现一己私利之最大化。

谨以此项目,献给热爱生命的病人和家属们,以及可爱的医生们。我尽力还原最真实的你们,不夸大不隐晦。

每则故事一位病例,共十篇,版权归作者所有,首发,谢绝转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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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的来说,何木和宛茹这对中年夫妻愿意相信自己生活在一个最好的年代。出生在文革中期的他和她,经历了一段短暂的物质匮乏精神丰富的童年时光后,和全中国人民一起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。在接下来各种思潮层出不穷的十几年里,他们各自度过了轻松愉快的学生时代。

何木的爸爸是工程师,妈妈是医生。循着父母的和本人的意愿,何木人生的前24年按部就班没有新意,重点小学,重点中学,重点大学毕业的他,顺理成章地进入上海三级甲等医院成为一名外科医生。出身干部子弟的宛茹,求学轨迹和何木几乎重叠,不过考大学时,宛茹并没能进入心仪的历史系,而是顺从父母的要求,选了热门的电脑工程专业。

在象牙塔里平淡地生活了二十多年后,和他们那个时代大部份不甘寂寞的年青人一样,何木和宛茹决定移民海外。他们在世纪交替那年登陆了墨尔本,二年後,何木顺利地通过了澳大利亚医学会对海外医生资质认证的考试,在澳洲医院里重执旧业。一晃又十年过去了,这十年间,何木成为了澳洲皇家内科学院院士,主攻肿瘤化疗。2012年,何木的诊所正式开张了。何木个性猖介不善言辞,他自己为此也颇为苦闷,甚至自嘲自闭症患者。为了诊所的运营,宛茹辞去了热爱的本专业工作,那种无法不向生活妥协的憋屈再次侵袭了宛茹,令她无比愤怒却也无可奈何。

若干年后,当宛茹回想起这个心不甘情不愿的选择,常有隔世的感觉却也心怀感激。跟着何木,她同他的病人们一起感受着生离死别,参悟着生命的价值。职业在英语里写做vocation,这个单词从声音voice演变而来,这是来自上帝的声音,是天父的召唤。人到中年,她终于走出温室学会谦卑,对人间百态的体味,让宛茹对生命和自然充满敬畏。

下面的十则故事中,每一位病人都让何木和宛茹牵肠挂肚。他们中,有的已经战胜了病魔,有的还在和疾病拉锯,还有一些已经去了天国不再有病痛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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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解放是被人抬进诊所的,晚期肺癌的他满面蜡黄,浑浊的瞳孔中隐隐约约藏不住死神的狞笑。

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,周解放出生在南方一个殷实的家庭,性格温和而胆小。上世纪80年代中,过了而立之年的他糊里糊涂跟着潮流来澳洲留学,他几乎什么都没有,没有钱,没有老婆,没有知识,没有学历。但是,凭着从小跟姑姑学到的钢琴技能,他在南澳的一个小镇里,与世无争地做起了钢琴老师。小镇非常安静,除了解放一个中国人,还有几户越南人家,解放的婚事就这么被耽误了,他一辈子未婚。

2013年,解放开始觉得气喘,这种状况越来越严重,最后他被送到了Peter Mac 肿瘤医院,确诊晚期肺癌。解放在墨尔本举目无亲,他在Peter Mac看门诊时,认识了另一位华人病友A先生,A先生推荐了维省新生会给他,解放希望新生会的义工能帮忙解释他的化验报告,新生会的义工把他直接送进了何木的诊所。当时何木在口录病史(没错,澳洲的专家医生们不手写病史的,都是口录后交给自己的秘书听写),病人来后就一起帮着七手八脚地抬上了诊疗床。

解放气喘吁吁地讲述完病情,恳求何木:“何医生,救救我!除了化疗,我什么都愿意。”何木解释说,“但你的病情,除了化疗,西医没有其他办法。事实上,你这么虚弱,能不能化疗目前还不好说。”

“不!我坚决不化疗!除了化疗其他所有的治疗我都可以接受!”

“你为什么不肯化疗呢?”

”我妈妈关照的,千万不能化疗。化疗用的都是毒药啊!”

“你都快死了,怕什么毒药呢?不是病死就是毒死,你选一个吧。”当天因为不是门诊日,诊所里没有其他病人,所以诊疗间的门没有关实,当何木这番石破天惊的话传到候诊室时,宛茹心里不禁一阵大骂“你个改不了的自闭症少年”,嘴里却只能尴尬地说着无用的圆场:“我们医生不太会讲话。”

“不,不,我不要死。何医生,求求你救救我。”

“化疗药物确实是毒药,它既能杀死癌细胞,也会伤害健康细胞。化疗治疗的目的就是二害取其轻,你说,你是想让癌细胞吞噬完你的健康细胞呢,还是要让药物先杀死癌细胞,然后让受损的健康细胞慢慢恢复?”听了何木的解释,解放沉默了很久,然后,他小心翼翼又充满希望地问:“何医生,你能治好我的病吗?”

“不能。你目前的状况大概还有3-6个月的寿命。” 听到这里,宛茹恨不得冲进诊疗室对着何木大骂“你个自闭症!会不会讲话啊?”但是,何木接下来的话,让解放瞬间做出了接受化疗的决定,“我希望能延长你的生命,到下一代药物通过人体测试。”

这件事发生在2015年。2年以后,Keytruda在澳洲正式应用,解放的基因检测符合Keytruda的使用标准。他现在还活着,在中国和90多岁的母亲住一起。他定期和何木通电话,汇报病情征求意见。而他的癌友,同样拒绝化疗的A先生,在解放开始化疗半年后去世了。愿逝者安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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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密斯先生去世二年多了。二年来,每当宛茹想起慈祥的他和漂亮温柔的史密斯太太,都忍不住冲着何木大吼:“你是人!不是神!是人!你没有资格替病人做生死的决定!这是神的工作!”而自闭的何木这时也总是闷闷不乐一语不发。

从哪方面来看,77岁的史密斯先生和71岁的史密斯太太, 都是一对璧人。史密斯太太在陪丈夫候诊时,给何木的秘书妮可聊过他们年轻时的故事。她17岁就嫁给了史密斯先生,婚后不久小夫妻一起从维省乡下迁来墨尔本。“第一天就被人偷了3000元,那是我们所有的积蓄。”史密斯太太想起50多年前的绝望,白皙的双颊仍微微泛起红晕,依然清澈的蓝眼睛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。史密斯先生面带微笑宠溺地望着老妻,右手搭着她瘦削挺拔的肩膀轻轻地拍着。

幸运的是,史密斯先生的癌症还没有扩散。更幸运的是,他身上验出有标靶,可以做副作用相对比较小的靶向治疗。当何木拿到史密斯先生的化验报告时,不禁一阵欢呼:“我有二套治疗方案可以用。先来一套效果更明显的,如果史密斯治疗过程中产生了抗药性,我还有第二套备用。我应该可以控制住这个癌。”然而进一步的检查很快给了何木当头一棒,史密斯先生同时患有严重的心衰和肝衰竭。而这二套靶向治疗方案对心脏和肝脏或多或少会造成一定损伤。治还是不治呢?

史密斯夫妇决定试一试治疗,善解人意的史密斯先生甚至向何木保证:他独立作出治疗决定,也承担所有后果。

何木还是不放心,请来了心脏科专家会诊。心脏科专家同意可以试一试后,何木开出了第一次治疗处方,他保守地选用了50%的剂量,史密斯反应良好,随后的化验报告显示,几个主要的癌症指标都有所改善。二周后的第二次处方还是50%的剂量。当晚史密斯突发心肌梗塞急诊送入ICU病房。没想到几天后史密斯居然恢复出院了。又过了几周,化验报告显示史密斯的癌症已经开始扩散,而且是以疯狂的速度扩散。何木给宛茹解释道,“他那个癌细胞就像蜘蛛结网一样的四触八达。”一次晚餐时,何木无比惋惜地对宛茹说,“明明有方法可以对症下药,但就是没法用。这比没药可用更让人难受。”

那一边,史密斯先生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壮,提出了恢复治疗的要求。何木非常犹豫,他想拒绝,但又不愿意史密斯错失一个可能的机会。再次征得心脏专家的同意以后,何木换了副作用更小的药物配以25%的剂量做一次尝试, 在治疗过程中史密斯先生再次心肌梗塞,这一次他没能出院。

史密斯先生没有当场去世,他呈半植物人状态,在医院里躺了三周多,他的死亡证书上开具的不是癌症,而是心力衰竭。经过多科会诊,以及家属同意,在史密斯人生的最后二周,不再做任何治疗,甚至不再提供食物。这个残酷的决定,是医疗团队和家属共同做出的,然而执行人是何木,史密斯的私人医生。

医生们预期史密斯在一切治疗停止后的二到三天离开人世,但他足足撑了二周。在这二周里,他曾奇迹般地醒来几次,更奇迹般地咽下了史密斯太太喂的酸奶。宛茹求何木:“你可以先帮他恢复生命体征吗,他也许可以活下来。”何木说,“就算我救活他这一次又怎样,他的癌细胞已经遍布全身,他的心脏功能几乎为零,我让他这样没有任何质量的再活三个月,有什么意义呢?”宛茹有些生气,不禁提高嗓门道:“也许对你没有意义,但对史密斯太太呢?你对周解放说,延长生命就有希望等到新药,为什么史密斯不可以呢?”何木回答说,“你不懂,他们的身体底子不一样。”听到何木这么“绝情”的话,宛茹忍不住爆发了, “你是人!不是神!是人!你没有资格替病人做生死的决定!这是神的工作!”

何木沉默不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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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授奶奶不是一般的教授,她是国内某著名医科大学的教授。40年来,她培养的医学生们,很多成为了各大医院学科带头人、技术骨干。但是,再精深的专业知识也没能让教授奶奶对癌症免疫,她在70岁时患上了乳腺癌。经过了一番治疗,病情缓解了的教授奶奶来到澳洲探望子女们。同时她也想借此机会,和澳洲的肿瘤医生讨论一下自己的病情。

孝顺的子女们,在教授奶奶来澳之前,已经见过了何木。他们提前送来了母亲在国内治疗的所有诊断及报告,把教授奶奶自发病起的整个治疗过程,详细地给何木做了汇报。

教授奶奶亲自来诊所的那一天,却正好遇上了宛茹和另一位病人家属在吵架。这也是一位全自费的海外病人,病人当下在国内。当前台得知家属只是为开处方而来时,把宛茹叫了出来。病人是位80多岁的老人,因为年龄的关系,身体比较虚弱,不适合做化疗。国内的医生推荐了一款免疫治疗的药物,但这个药在国内没得卖,他去了药房,那位不负责任的药剂师让他先找专科医生开处方。了解了情况后,宛茹解释说,“何医生没见过病人是肯定不开处方。每次咨询都有费用。如果您今天只是为开处方来的话,我建议您取消预约,如果您需要咨询,麻烦您填一下新病人注册表格。”病人家属听后语气变得不善,“就开一张处方也要收钱吗!”

“对。因为不可能不问病史不做检查就开处方的。”

“你们有没有医护人员的良心?我们是用来救命的,你们就知道钱!钱!钱!你们还有一点人情味吗?”

受到莫名的指责,宛茹窝着满肚子的委屈,公费医疗是政府的职责,绝大部分资金来源于全民税收。私立诊所自负盈亏,为什么做了医生就该不食人间烟火?一口气憋在心头,当场就针锋相对地骂了回去,“医生凭自己的专业服务社区,帮助病人减少病痛,同时收取一定的费用,有什么不对?不是免费了才是高尚的,孔圣人还收学费呢!更何况,是药三分毒,癌症药物的毒副作用更大。在没见到病人的情况下开出处方,这才是对生命的不尊重!说到人情味,你逼迫医生做违法的事,你讲的又是什么情什么理?”

一年后,宛茹看着“我不是药神”这个电影时,又想起了这位病人家属。宛茹喃喃地问自己,“什么时候该讲原则,什么时候该做通融呢?” 宛茹并不后悔拒绝开处方的事,因为在情理之上还有不可逾越的法,政府对开具处方是有一整套严格规定的。如果何木为了一位病人被吊销了处方权,对其他病人公平吗?但宛茹后悔自己说了过激的话,“虽然我不觉得自己错了,但这么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姿态对一位危重病人家属,终究少了一些人情味。”

书归正传,当何木出来叫教授奶奶时,只见教授奶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,步伐虚浮地走向了诊疗室,何木马上制止了教授奶奶,“停下停下,您走路姿态不对,不要再走了。”一旁的宛茹很不好意思地说:“对不起对不起,是我吓坏了病人。”教授奶奶的儿子帮着打圆场,“我妈妈平时就是这么走的。”但何木好像什么都没听见,他推来了诊所的轮椅,让教授奶奶坐好,然后直接把她推进了隔壁的私立医院。

晚上,医院方给何木打来了电话,教授奶奶诊断患有脊椎瘤,必须马上手术,否则随时会瘫痪,甚至有生命危险,外科医生已经介入,准备明天手术。何木对打来电话的护士说,“这是我送进来的病人,我有责任通知你,这位病人是海外病人,没有Medicare,她有海外病人医疗保险,但购买没满12个月。”电话那头的护士沉默了一会儿,说去和外科医生沟通。几分钟后,电话再次打来,“外科医生和他的团队说了,如果医保公司不保,他们免费做。我也问了经理,我们医院也可以免去费用。手术安排在明天早上第一台。”挂了电话,何木转头关照宛茹,“在没有确认医保公司是否理赔之前,我们的费用也不要收。”

手术非常成功,术后的病理报告还发现教授奶奶的乳腺癌不是原发癌,这个发现为日后精准治疗提供了重要的依据。事后医保公司确认了教授奶奶的脊椎瘤不属于已有疾病,所有参与治疗的医务人员最终都收到了全额费用,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。

一年后,教授奶奶回国前,全家开开心心地一起来诊所和何木道别,教授奶奶兴奋地说,“我的同学们等我回去聚会,我们毕业时分配到全国各地,不少同学40年没见了,他们都不相信我还活着,说这次治疗是一个奇迹,一定要见我一见。”何木一边感叹“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啊”,一边去多拿一把椅子给教授奶奶的儿子,教授奶奶的儿子客气道:“何大夫,我站着挺好。”

何木自闭症本性大发作:“你站在我背后,我紧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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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清早,宛茹在送孩子上学的路上,接到了何木的电话。何木说,下午有一位大人物要来诊所,请宛茹务必到场,因为家庭医生让大人物直接找宛经理。宛茹很好奇:“什么样的大人物啊?”何木回答不知道,“我没仔细问,来了不就知道了吗?”

下午,宛茹在诊所等到了大人物一行三人。一位面色潮红身体虚弱的女士,40岁上下,一看就是病人;扶着她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络腮胡子的年轻男性,宛茹猜不出他的身份;略感意外的是,他们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,看上去和女病人差不多年纪。

宛茹招呼女病人一行坐下。络腮胡子问:“宛经理在吗?”宛茹说她就是。络腮胡子接着很突兀地来了一句,“你什么宛,一只碗的碗吗?” 宛茹惊呆了,克制着保持礼貌:“去掉石字旁。”

一番交谈后,宛茹大致了解到女病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富婆,她丈夫是当地一位著名的民营企业家,她公公以鞋厂发家,如今她家的产业链遍布各领域,据说她家的鞋子出口世界各地,每个人都穿过她家的鞋。络腮胡子是她家远亲,兼她的保镖加助理。僧人是她的亲弟弟,在当地一座香火极盛的庙里做方丈,法号介必,是当地佛教协会的副会长。

一个月前,富婆在国内最著名的肿瘤医院刚做了乳腺癌手术,术后病理报告发现附近淋巴组织已有了侵润,建议化疗跟进。富婆早在几年前就随丈夫一起移民澳洲,并在墨尔本最富盛名的富豪区购置了房产。因为听说国外的化疗药物“比较纯”,所以打算在墨尔本进行后续治疗。她弟弟送她过来,“顺便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教堂,买几座改成佛堂。” 胖胖的介必法师温和地说。

富婆一周前抵达墨尔本,她已经看了三位肿瘤专家了,都不太满意。“都是非常有名的专家,但态度冷冷的。家庭医生推荐我来看看何医生。我的病已经是国内最好的专家照顾着,在这里,随便找一个医生,按国内专家的意见照做就可以。何医生是最合适的,其他的都不重要,关键是能听懂我讲话。” 富婆有气无力地把她的来意讲了一遍。

宛茹一边在心中念叨“你是病人你可以为所欲为”,一边安排前台工作人员为富婆准备病历夹。何木把富婆请进诊疗室后,对宛茹有了些许亲近感的络腮胡子殷勤地说:“宛经理,我们介必法师法力很大的,我们下次来给你带一张介必法师开过光的符,贴在你们诊所门上,保证何医生有看不完的病人。” 宛茹强忍着恶心,淡淡回答:“哦不必了,最好是大家都别生病。再说何医生是基督徒,我也是。不过还是谢谢你们。”

介必法师对宛茹这番客气却很是不屑,他慢悠悠地开腔道,“你们基督徒就是这样,你们的我们的,你们应该好好学学我们佛教徒的宽大为怀。去年我们庙里搞了个佛教儿童夏令营,本来是一件很慈悲的事,但周围的那些基督教啊,道教啊,都跟我们学。结果政府取缔了,不让办了。要我说,政府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嘛,放开市场,让大家来参与竞争嘛,让老百姓自己决定,到底是佛教更好呢,还是其他宗教好。” (作者注:佛教是有丰富历史背景和劝人为善的宗教,我尊重佛教和真正修行的佛教徒。介必法师是真实的存在,文中记录的是其原型的原话。)

晚上回家后,宛茹绘声绘色地向何木学了白天的对话,何木哈哈大笑,劝道:“他们是粗人,这是他们的说话方式,未必有什么恶意。”

次日上午,络腮胡子打电话进诊所索要何木的私人电话。宛茹说,我可以给你我的私人电话,你可以随时和我联系,但很抱歉我们从来不提供医生的私人电话,因为医生白天基本都和病人们在一起,没法接听电话的。” 络腮胡子虽然百般不愿,但还是勉强拿下了宛茹的电话。在接下来的一天里,富婆和她的家人给宛茹打了十多通电话,一半是汇报当天的吃喝拉撒,另一半是要求何木立即给她打回电,何木回了最初的几个,富婆在电话里重新汇报了一遍吃喝拉撒。

在西方医生界,一个经常讨论的话题是,到底该给病人多少人文关怀才算不违背职业道德?一个普遍应用的原则是:"I can give you all you NEED, not all you WANT."

当天半夜一点多, 富婆给宛茹发了短信,询问第一次化疗是否已经安排妥当。工作了一天的何木和宛茹已经睡了。第二天是周六,宛茹醒来时已是10点多了,看了富婆的短信后,没等起床就转发给了何木。正在医院查房的何木,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回复已经安排在下周二。宛如马上把这个消息转发给了富婆。一分钟后,宛茹接到了络腮胡子的电话,因为宛茹没有及时答复,络腮胡子把她一段臭骂,极尽侮辱谩骂之能事。宛茹默默地听着,一言不发,二行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。

周日,宛茹再次接到富婆的短信,信中质疑了何木的医学水平,贬低了宛茹的道德水准,并宣告不再相信这个诊所,也永远不会回来了。宛茹给何木看了这条短信,夫妻俩轻松地长吁了一口气。宛茹回信:“你有选择的权力。祝你早日康复。”

接着,心中仍愤愤然的宛茹又写了第二条短信:“今天,何医生穿了Grenson的鞋,我穿了Ferragamo的鞋。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家的鞋。” 犹豫再三,宛茹轻轻地按下发送键。她耳边仿佛听见何木调侃的声音“心还很年轻嘛”。宛茹倔强地甩了下头,轻声地自言自语:“就气盛了,怎么着?”

富婆后来回中国做化疗,恢复得很好。她偶尔也打诊所电话,咨询中澳二国的治疗方案是否一致。何木每次都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。她没有为任何一次电话咨询付过费。也没有送给何木一双她家的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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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端木在家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。他是一位探长,曾带头侦破了好几件大案要案,是当地赫赫有名的英雄。所以当他因“胃堵得慌”而多次呕吐以后,当地领导非常重视,由市政府办公厅主任亲自陪他去了某省会城市做深入检查。

他们去了二家医院,二家都是全国最顶级的三级甲等医院。医院甲诊断:胃癌,建议立即手术切除。医院乙诊断:胃部肿瘤,建议观察,如患者焦虑,可以考虑穿刺排除或确认。

老端木倾向医院甲,他有自己的考量:第一,医院乙也没说我不是癌,观察又不是治疗,癌症治疗当然越早越好;第二,听说穿刺不能随便做的,搞不好把癌细胞带出来一点就扩散了;(作者注:这个观点在国内病人圈里挺普遍但没有依据的。)第三,他现在在单位里还“说得上话”,再过几年也许就没有这么好的就医条件了。

既然老端木自己已经想得这么透彻了,大家都同意他立即手术。老端木在医院甲做了全胃切除。手术后不久,医生通知他可以出院了。老端木很纳闷,周围做全胃手术的病友都做了一定的后续治疗,为什么轮到自己就啥也不做呢?主刀医生是这么解释的,“你这个刀开得特别彻底,周围的组织完全没有受到侵润,你是痊愈的。我保证你永远不会复发。”

带着满腹狐疑,老端木回到了家乡,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,老老实实在家做起了病人。这可把端木太太乐坏了。以前老端木因为工作的关系,不仅烟酒无度很少在家,而且脾气非常暴躁。没想到老来一场病,竟让端木夫妇妇唱夫随,一个每天精心地烹制营养三餐,一个乖乖配合,让吃就吃让睡就睡。这种琴瑟和谐的神仙生活,让端木太太仿佛间觉得这场病也值了。

一晃五年过去了。每半年一次的随访,老端木一切正常,这让全家对手术医生感激涕零。老端木也只是偶尔才想一想,怎么整个病房就我一个不做放化疗呢?又过了几年,儿子为他们办理了移民手续。来到墨尔本的第一件事,自然就是找定随访医生。

首诊当天,老端木在诊所门口正好碰见匆匆走过的何木。何木年轻的外表让他徒增了几分怀疑,他问宛茹,“宛医生,刚才那位医生是何博士吗?” 宛茹很久没听到这么具有中国特色的称呼,不禁笑了,“他是。不过我不是医生,何医生也没读过博士。”老探长可没计较这些小节,他问出了心里的问题:“这么年轻,没当过几年医生吧?” 宛茹咯咯地笑出声来,“哦我明白了,老爷子您是担心何医生经验不足吧?放心吧,何医生50出头了,他在国内做了9年医生,在澳洲行医也17年多了。”

“不会吧,何教授看上去最多40岁啊。”

一旁的端木太太戳了老伴一下,“哎呀,老头子你怎么不懂的,人家医生样板房造得好呀。”

宛茹先是一愣,旋即明白了端木太太在夸何木自身保养得好,被她的幽默忍俊不禁:“对!对!我们医生确实样板房好。不过何医生也不是教授,您直接称呼他何医生就可以了。”

何木看完端木的病史后,吃了一大惊。老端木带来的术后病理报告显示他的胃部肿瘤并没有癌变,也就是说,那是一个良性肿瘤。老端木的胃是没有必要切除的。当宛茹听到这个消息时,本能的问老端木的反应。“我没有告诉他。”何木回答。

“为什么,不是病人有知情权吗?”

“我现在告诉他,也不能改变他胃被切除的事实。我看了他的片子,其实不算完全切除,有一点残胃,这些年来也略略长了一些。总之我告诉他,他的病肯定是痊愈了,那个胃癌永远不会复发的。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,所有检查都是正常的,从今往后,他完全不应该再把自己当病人,因为他本来就不再是了。” 宛茹犹豫着,“我总觉得应该告诉老端木,这样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癌,会轻松的。” 何木说,“老端木这么一个说一不能二的性格,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个胃本可以不切的话,你说他的余生会不会懊恼不已啊?再说端木太太也很享受天天照顾老公,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啊。” 宛茹突然压低声音悄声问:“那你守着秘密,难不难受呢?” 何木放声大笑:“我不是告诉你了嘛!”

那一年的圣诞节,宛茹收到了老端木从南极发来的照片,他和端木太太参加了南极旅游团,照片中,老夫妻俩穿着靓丽的红色南极冲锋服,手挽手站在一片白皑皑的大地上,一缕斜阳暖暖的洒满他俩全身,老端木夫妇二张被冻红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。

何木和宛茹真为他们高兴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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宛茹正在办公室里做billing,何木突然打开一条门缝对她说,“快拦住正在付钱的那个病人,她不能开车。”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走了,下一个病人正等着见他。

宛茹没听懂这句没头没脑的话,她只是赶紧去了候诊室。病人刚离开,宛茹追了出去,在大厅拦住了病人。宛茹解释道:“何医生说你不能开车,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,需要我替你叫一辆taxi吗?” 病人略显苍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,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。宛茹赶紧扶她在大厅沙发上坐下。这时病人已经泣不成声了,她刚刚得知自己患了肺癌,她还不到50岁。

病人情绪稳定了一点后,慢慢给宛茹讲了她的故事。她爷爷70多岁时死于肺癌,从发现到去世不过半年。她爸爸也死于肺癌,从发现到去世才一个月,当时他还没有退休。王莹对爸爸的记忆特别深刻。她妈妈也是医生,当爸爸感觉乏力时,妈妈让他坚强一些。然后爸爸开始反复咳嗽,妈妈让他忍着点,否则“越咳越想咳”,终于有一天爸爸咳出了血,诊断肺癌,一个月后走了。王莹妈妈为此深深自责并因此患上了抑郁症。

宛茹静静地听着王莹的故事,想到了自己。曾经有一位同事问她,“你家孩子生病了吃什么药”。宛茹当时就明白同事以为医生有灵丹妙药留给自己家人。但何木最烦家人生病,宛茹有次对朋友说,“他把所有耐心都留给了病人。所以我和孩子不敢也不能生病。” 虽然很生气,但宛茹还是理解何木,谁下了班不想轻松。家人生病对回了家想休息的医生来说,可不就是像不得不加班那样令人讨厌?

想到这里,宛茹劝慰王莹,“你也别怪你妈妈,这是她的职业病。” 王莹说,“家里没人怪过妈妈,我们都理解医生全这样。但妈妈不能原谅她自己。” 王莹接着说,“爸爸去世以后,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特别注重养身,爷爷和爸爸是同一个病去世的,我们知道我们的基因肯定有问题。我按时起床按时睡觉,从来不熬夜。我不抽烟不喝酒,连烧菜都很少起油锅,我还每天锻炼身体。来澳洲20多年了,因为怕空气污染,我连国内都很少回去。” 想到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,但该来的还是来了,王莹忍不住又抽泣了起来。

宛茹不知道怎么安慰王莹,相同的医生家属身份,让她心里对王莹不自觉的产生亲近感。她想起了何木曾说过癌症治疗手段日新月异,于是对王莹说,“你别害怕。现在的医学,和你爷爷爸爸的时代已经完全不同了。何医生说,他读大学时,癌症还是绝症,家里一旦有人得了这个病,就好像没有了希望。当年你妈妈就算一开始就重视你爸爸的病,当时的医学也不一定能挽回你爸爸的生命。但20多年过去了,现在的癌症已经不再是绝症了,何医生说癌症是慢性病,目前医学可能还没法根治所有的癌症,但病人完全可能长期与病共存,就像高血压和糖尿病一样。” 王莹说,“我爷爷得病时70多,我爸爸50多,我才40多。可见这个病是越来越凶险。”

“我不懂医,你的情况也许有其他诱发因素,何医生会进一步检查的。但是医药的发展不比疾病慢,何医生说,今天癌症的治疗理念和方法,比之以前,有了翻天覆地革命性的进步,你爷爷和爸爸的病例真的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了。”

看着王莹将信将疑的神态,宛茹决定放出大招:“何医生开诊所三年多了,至今为止没有一例肺癌病人去世,都活着。” 事后何木非常反感宛茹这么说:“三年没有死亡只是病人和我的幸运,癌症能不能被控制,治疗能不能延长患者的生命,一切都是上帝的意思,哪个肿瘤医生敢保证病人不走呢?你不应该给病人虚假的希望。”

王莹前后接受了三个疗程的化疗,目前癌症指标基本正常。她正常工作正常生活,除了有些虚胖,没人能看出她是一个病人。王莹的丈夫曾经每天抽烟二包,妻子得病后,他戒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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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effery被诊断为淋巴癌时,才20岁出头。短短一周内,只身一人在墨尔本的他,失了业也失了恋。他颓废地对何木说,“人生就像一场游戏,没意思。” 闲暇时间也打游戏又平素节俭的何木一听发了急,“那你也得把它打完,你可是充了值的!”

Jeffery来自台湾。他出生在一个中产家庭,家里兄弟姐妹五人中,他排行老四。妈妈是家庭主妇,靠着爸爸一个人的收入,一家过着简单的生活。Jeffery在台湾中学毕业后,一个人来到墨尔本,并不是很喜欢读书的他,选择了汽车修理这个行业。学完TAFE课程后,他在一家汽车修理厂找到工作,老板答应替他办理雇主担保移民。同时,他和一位家乡来的女孩正谈着恋爱,女孩也是留学生,二人准备等他一拿到PR就结婚。

Jeffery没有雄心壮志,能像自己父母一样,组一个简单家庭,工作之余打打游戏,就是他心中完美的生活。然而天有不测风云,有一天,他偶尔注意到自己右耳下方有一个肿块,不但很久没退,而且好像在一点点长大。于是他去看了家庭医生,家庭医生直接给何木打了电话,何木当天就安排了加急检查。检查报告证实了大家最不愿看到的结果:淋巴癌。

当Jeffery再一次坐在何木面前,整个人显得十分的颓废。他老板刚刚以关心他健康为由辞退了他。Jeffery对何木说,他不想治疗,“我不想一辈子病病歪歪的,我更不想被人同情。就这样吧。反正我爸妈也不缺我这个儿子。”

何木耐心地听Jeffery讲完他的惆怅,开导道:“你这个病,医学统计上有超过90%的痊愈率,痊愈后,5年不复发的统计数据是80%。我这里有和你一样淋巴癌的病人,30多年了没有复发。事实上,你这个类型的淋巴癌,是目前少数几个可以彻底根治的癌症。到时,你不需要与病共存,你就是一个健康人。”

Jeffery 同意了治疗,但在安排第一次化疗前,何木还要求Jeffery做一件事:冷冻精子。宛茹按照何木医嘱,联系了相应机构,但到了预约那天,该机构给诊所打电话,Jeffery没有去。宛茹马上联系Jeffery,Jeffery唯唯诺诺地说他无所谓以后有没有孩子。进一步的交谈,宛茹得知他的女朋友已经搬出了和他一起租住的公寓,临走前她说,“Honey,我很同情你。但你也不想我的生活继续不下去吧?” 宛茹一下起了仗义之心,她在电话里向 Jeffery 保证,“你别担心,我替你留意着,等你病好了,一定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姑娘。”

Jeffery已经痊愈二年多了。如今他在一家欧洲汽车4S店做维修部前台,也有了一位新女友,是他同学的妹妹。何木如实地为他的PR申请递交了医疗证明,签证应该很快就会签发。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生活正在开始。宛茹偶尔会怜惜一下那些被冷冻的精子,“祝你们永远做备胎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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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特爷爷参加过韩战和越战,他是一名炮兵。退伍后他上了大学,成为了一名机械工程师。他的妻子二十几年前去世了,子女们定居在新西兰。

怀特爷爷得的是前列腺癌,他最初的内科主治医生是一名教授。一个疗程的化疗,怀特爷爷的癌症有效地被控制住了。这以后又过了一段时间,教授太太提出了离婚,这对一向顺风顺水的教授打击很大。就在这节骨眼,教授大学时的朋友,一位泌尿外科专家,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,在自己诊所里吞枪自杀了。心灰意懒的教授决定暂时把工作停一停,于是怀特爷爷被转到了何木的诊所。

何木接手时,怀特爷爷的病情相当稳定,观察为主。怀特爷爷是一位非常乐观的老人,每次门诊,他都会给何木谈到他参加过的那二场战争。怀特爷爷很遗憾自己不是二战老兵。他告诉何木,二战是正义之战,而韩战和越战的性质却颇多争议。即使在老兵圈子里,二战老兵的腰板,肯定比韩战和越战老兵挺拔一些。不过这些遗憾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。“都死啦,没几个老兵留下了。我现在都不去老兵俱乐部了,没朋友剩下了。前二年我还交了一个新朋友,一起钓鱼,后来他也死了。我现在就是想交朋友也找不到人。” 何木问他是否考虑去养老院,近90岁的老爷爷连连摇头,“我参观过几家,里面的人全是 dumb head。不,我不住养老院。”

怀特爷爷的双腿总是很肿。以前教授尝试过不少方法,但无法有效地控制水肿。到了何木这里,何木先按常规,做了检查和药物治疗,同样没有太明显的效果。有一次,何木问怀特爷爷,他愿不愿意尝试一下中医经络。怀特爷爷非常感兴趣。于是何木教了他几个穴位,布置怀特爷爷每天早中晚各一次,自我按摩。几个月后,怀特爷爷腿部的水肿神奇地基本消失了。何木兴奋地告诉宛茹,“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否有用。我教了不少病人经络按摩,但没有一个人能坚持一周以上,所以从来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效。只有老怀特一个人坚持做了这么久,让我第一次看到了效果。医生也要靠肯配合的病人来成全啊。”

一天何木接到医院急诊室的电话,怀特爷爷住院了。怀特爷爷早年炮兵的经历,给他的呼吸道和肺部造成了不小的损伤,他每年都有几次哮喘大发作。这一次发作时怀特爷爷摔倒了造成髋部骨折,邻居们叫来了救护车。何木去查房时,怀特爷爷问他,“何医生,我这个哮喘得了一辈子,从来没治好过,有没有什么中医穴位按摩按摩,可以让我不再发哮喘?” 何木笑着答应:“我帮你查查。”

当天晚饭时,宛茹调侃何木,“我还不知道自己嫁的原来是中医呢。” 何木说,“你是不知道,我在大学里的绰号就是‘老中医’。” 夫妻俩说话间,宛茹想起白天遇见女病人Z女士,问何木,“说到老中医,我还问你一件事。今天白天Z说你很有佛缘,什么意思?” 何木得意地笑出声来,“她没大病,就是缺少锻炼,但她不喜欢运动。我听说她信佛,就告诉她:心诚的话,每天念经还不够,还得给佛像叩头,每天早晚一次,每次50-100下。帮助她运动运动嘛。你注意到她气色确实好多了吧?”

怀特爷爷出院后直接去了养老院。他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独自在家居住。圣诞节前他给何木寄来了贺卡,提到养老院圣诞节彩排了基督诞生,扮演基督的老爷爷坐在轮椅里。怀特爷爷负责编写台词,“我老了,很多单词不记得了,只能写一些简单的短句。不过刚好够那些 dumb head 用。那个坐在轮椅里的基督,演着演着就睡着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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玛格丽特系出名门,她是欧洲贵族后裔,在自家的葡萄酒庄园里长大。成年后她和一名外科医生结了婚,夫妻俩有三个子女。她从没工作过。父母去世后,她继承了葡萄酒庄园,但她没有心思经营生意,庄园里每年生产很少量的葡萄酒,家用或送朋友用。除了专职负责貌美如花,玛格丽特剩余的心思基本都放在她母校上。她担任了几十年校董,学校里每年几个最重要的活动,都是她策划统筹的。

60多岁时,玛格丽特患了直肠癌,手术后做了人造肛门,优雅了一生的玛格丽特不能接受终身携带尿袋的事实,她决定不再做任何主动型治疗。她对何木说,“我这一生生活富足安定,没有任何遗憾。我有一对好父母,我有一个好丈夫,我的子女们也非常优秀。我已经准备好随时离开这个世界。我只有一个要求,不要让我太痛苦。”

针对她的治疗,以减轻疼痛为主。玛格丽特又过了一段时间潇洒的生活。每次来见何木,老太太都仔细化了妆,头发纹丝不乱,穿着得体讲究。但渐渐的,玛格丽特精力越来越差。她最后一次来门诊时,虽然也打扮过,但人走过时,能闻到明显的尿味。她再一次提醒何木,“我走的那一刻,请帮我保持尊严。”

宛茹非常欣赏玛格丽特的人生态度,“希望我到了那个时候,也能像玛格丽特那样潇洒,和曾经的惬意做一个干脆的了断,’挥一挥手,不带走一片云彩’。” 何木听了叹口气,“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luxury,可以潇洒的活尊严的走。人能做的,也只是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,健健康康地活着。”

比玛格丽特小不了几岁的詹妮,得病后却做了一个完全相反但同等潇洒的选择。她还没享受够美好的人生,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。

来自典型澳洲中上产家庭的詹妮,和丈夫二人都是专业人士,他们同样孕育了三个孝顺的好子女。

詹妮的癌症被发现时已经很晚期了,可以控制她疾病的药物非常有限。唯一可能适合的一款药物却是全自费的,Medicare不报。这款药物每二周一次,每次1万多,该药物预计效果,可能延长生命九个月到一年半。詹妮毫不犹豫地选择自费使用这款药。她说,“我积蓄了一辈子,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需要时用。我若不在了钱留着有什么用?即便倾家荡产我也要治疗,能多活九个月也是好的。” 詹妮的家人都非常支持她的决定,她的子女们一致同意:“钱是妈妈的,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,如果不够,我们几个贴。”

九个月后,詹妮开始出现抗药性,这时癌细胞扩散进了脑部,詹妮出现癫痫症状被送入了ICU。她在ICU里昏迷了三天,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挺不过这一关时,她醒了过来。何木问她,“詹妮,你认得我是谁吗?” 詹妮气息微弱地回答,“你是何医生。” 接着,气若游丝的詹妮仍坚定地关照何木,“你千万不要放弃我,孩子们都已经答应捐献器官给我了。”

出院后,詹妮回家休养。由于脑瘤的压迫,詹妮失去了一部分视力,以及大部分行动能力,她不能自理,最基本的生活都依赖别人的护理。由于太过虚弱,她暂时无法接受进一步的干预型治疗。

玛格丽特如果愿意接受治疗,她也许至今还活着;詹妮如果没有一定要活着的信念,她也许早就不在了。有人会欣赏玛格丽特的豁达,也有人会指责她不顾家人对她的留恋。有人会赞同詹妮对生命的热爱,也有人会非难她只爱自己是自私的行为。对万事万物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执着。为自己的人生所做的选择,哪有对或错,潇洒的来自由的去,何必理会他人的呱噪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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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的病人中,宛茹只结交过一个朋友,那就是任琪琪。宛茹知道何木最反对她与他的病人交往,所以尽量避免与病人有工作外的接触。何木有他的考虑,“病人总希望和医生有私交,可以被照顾得更周到一些,其实这种顾虑是完全没有必要的。我所做的一切,说到底只是为了我自己的职业名声和做人良心,不是为哪一个人。医生和病人走得太近,反而是坏事,会影响专业判断的客观性。”

任琪琪是唯一的例外,这位眉清目秀的江南小姐在诊所第一次见到宛茹,二人就惺惺相惜相见恨晚。

大概一年前,琪琪感觉腹部闷胀难受,她去见了家庭医生。于是家庭医生给她做了血常规,结果一切正常。但琪琪总觉得腹部难受,家庭医生判断她更年期精神紧张,劝她放松一点,别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体上。琪琪当时虽然已经40大几了,但她面容娇好唇红齿白,肌肤细腻身材苗条,怎么看都是养尊处优的富太太。

琪琪相信医生,但她又实实在在地体会到身体的难受不是自己想象的。在多次和自己的GP沟通无效以后,她换了一名家庭医生。经过一系列转诊和检查后,被确诊为四期胃癌。这时离她第一次腹部不适已经过去了十个月。这是第一次阴错阳差。

胃肠道专家判断琪琪的肿瘤已经无法进行手术。但何木看了片子以后,建议再听听另外一位外科专家的意见。按照琪琪本人的意愿,何木替她联系了Peter Mac肿瘤中心的专家,检查下来说可以手术。手术前琪琪决定先回国一次,这次旅行早就安排好的。二周后琪琪回到墨尔本准备办理入院手续时,却被告知不能手术。这是第二次阴差阳错。

虽然无法进行手术治疗,但是Peter Mac给琪琪推荐了一个新药试验项目。这是一款尚未上市的新药,针对的就是无法手术的晚期胃癌。琪琪面临一个选择,到底是马上开始传统化疗呢,还是等待参加新药试验?一番纠结后,琪琪和她家人决定参加新药试验。他们耐心地等了近四个月,填写了无数表格,做了大量的化验,等来的却是该项目被取消的消息。这款药物在美国的人体试验失败了。这是第三次阴差阳错。

后来宛茹经常替琪琪惋惜,她问何木,“如果不是这些阴差阳错,琪琪会不会有救?” 何木叹气道:“‘如果’这种事最没得说,都是命!” 宛茹事后才听说,琪琪自始至终没有告诉过任何包括何木在内的医生,她的几位直系旁系亲属,在四十多岁时患胃癌去世了。没人知道琪琪为什么对此讳莫如深。如果琪琪第一时间就知会医生,会不会为自己赢得一些时间呢?但哪里有如果呢?

时间到了第二年的四月。还是没有接受过任何治疗的琪琪,病情突然恶化卧床不起,她的体重只剩下三十多公斤。刚住院那几天,她还有力气和宛茹开玩笑,“我一直做梦希望自己能瘦成一道闪电。现在我真的成了一道闪电,才知道原来是一场噩梦。” 几天后,Peter Mac发出了病危通知,并拒绝了琪琪想要化疗的要求,他们安排了临终关怀。

琪琪的家人通过宛茹,请求何木接手。何木也一口拒绝了,“风险太大了。” 宛茹使出激将法,“如果你把琪琪救活了,你不就成神医了吗?” 何木很不以为然:“中国人心中都住着个扁鹊,但扁鹊也治不了病在骨髓。我不是神医,这世上只有人医,没有神医。” 然而经不住宛茹的软磨硬泡,何木勉强松了口:“只要她自己走进我诊所,让我看到她有一定的体力基础,我就接手。”

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下,几天后琪琪由家人搀扶着走进了何木的诊所。她的二条腿细得就像一副筷子。何木承诺道,“我尽量让你看到孩子高中毕业。” 琪琪的孩子当时12年级,还有半年考VCE。

化疗效果出奇意外的好,第三次化疗后,琪琪已经能外出喝咖啡赏花了。她开心得唱给宛茹听,“我的医生是神医,啦啦啦。” 宛茹也异常兴奋,她以为何木真的把琪琪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。只有何木一人非常担心,有一个重要指标在降到一个点以后一直在反弹,琪琪体内的癌细胞还在复制,何木知道控制不了的大爆发随时可能发生。

时间一晃到了年底,这八个月里,琪琪虽然入出院多次,但总体来说生活还是有一定的质量。她的体重有所增长,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,她在自家后花园会友饮茶,读书习画,偶尔也出门逛街喝个咖啡。有几次门诊时,诊所行政助理艾米丽还诧异琪琪的面色比她的还红润。但何木对琪琪的病情并不乐观,琪琪反复出现抗药性,何木多次调整药物,终于到了没药可选的那一天。这时琪琪的孩子被医学院录取了。在这么大的变故中,这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孩子,一边照顾妈妈一边自律学习,迅速地成长了起来,生命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延续着。

农历新年期间,琪琪的病况急速恶化,她的大限快到了。虽然何木反复强调医学是有极限的,不管是宛茹,还是琪琪与她家属都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,大家天真地以为琪琪还能像上次那样,打几针就又能出门了。元宵节当晚,琪琪还在微信中和宛茹分享了家里的晚餐照片,第二天她就被紧急送入医院。下午,琪琪丈夫请求注射白蛋白,这是他朋友的建议,据说是国内普遍的做法。何木拒绝开具处方。晚上夫妻俩在家发生了激烈的争吵。宛茹让何木网开一面,并转达了琪琪家人自费注射的意愿。但何木坚持给琪琪使用白蛋白既不符合药物条规也没有必要,“这不是费用的问题,白蛋白是血制品,库存本来就很紧张。任琪琪用了肯定能活过来,但药效在她身上只有一天,第二天不续打前一天就是白打。这样消耗白蛋白,库存很快就用完了,所以Medicare对白蛋白的处方有着严格的规定。”

宛茹无法说服何木,情急之下大声叫了出来,“你怎么能这么冷酷,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!你就给她打一针又能怎样?” 一向温和的何木也气急败坏地咆哮了起来,“当初Peter Mac不收,我也不想收。你们逼着我收了,延长了十个月的生命,倒反而变成了我的冷酷?打一针能怎样?我告诉你,打一百针也挽不回琪琪的命!如果我的处方权被没收了,你吃什么?我吃什么?孩子跟着我们吃西北风吗?其他病人呢?对不起,我被停牌了,你们自祈多福吧!”

这是夫妻俩最后一次因琪琪吵架。次日,琪琪家属提出复议,院方要求何木回避。虽然复议结果证明了之前的诊疗决定都是正确恰当的,宛茹仍感到非常难受,为无法挽救朋友的生命,为何木的努力不被信任,也为心中压抑着的诸多委屈。但琪琪和她家人平日里一贯通情达理,谁没有绝望的时候呢?

一二天后,凌晨时分医院打来电话,琪琪走了。听到这个消息,夫妻俩静静的躺着不说话。许久,何木问宛茹,“你哭了吗?” 宛茹回答没有,她转了个身背对着丈夫。何木把手抚在她背上,柔声说:“我早提醒过你,不要和我的病人交朋友。” 宛茹一声不吭,闭上了双眼。


-- 全文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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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完第二个故事后,我意识到原先的那个贴有很多不方便,一来、每个故事写完后我还会做很多修改,我发现前后翻页很麻烦;二来、每则故事分散在不同楼不同页,读起来感觉不完整。

为了方便我自己修改,也为了方便读起来连贯,我又开了这个新帖。旧帖麻烦版主定夺,辛苦你们啦,谢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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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准确的描述了医生的内心矛盾。医生是人,不是神。可有时候要做神才能完成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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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又不是讲鬼故事的,怎么可能有unexpected的结果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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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是真做医生的还是假做医生的?哪个specialist只做Clinic不做Hospital的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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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当然知道你不是specialist,哪有做夜班的specialist呢,对吧?

好了,就此打住吧,每个人都有权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我不想无意伤害到任何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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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只想好好做好自己。

BTW,谢谢你来捧场,其实和你聊聊挺有趣的,不羁的外表掩盖不住一个有趣的灵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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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还没想好让何木做哪一门外科,别忘了,他只是我小说里的男主人公。

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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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内那门外科的手术大夫不是惜字如金。他们用的最多的药是青霉素,他们说的最长的话是“你可以去问内科医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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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医生都一样,在拯救世界的同时,还可以耍个酷。

不过国内的医生来澳洲,还能做回外科就太不容易了。就算耗费10年拿到fellowship,有多少刀可开还是未知数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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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非常好奇....这边癌症是走私人保险和美国一样?还是medicar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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